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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高牆的蛋

今期出刊之日,正值香港從英國殖民地回歸成為祖國的特別行政區15周年。值得高興嗎?從民族角度來看固然可喜可慶;可從市民生活質素與幸福快樂的角度去回顧這15年來香港的變遷與發展,卻教人有不堪回首之感。

統計處剛公布了2011年本港整體家庭住戶總收入的堅尼系數(堅尼系數是一個量度貧富懸殊狀態的數字,數值由0至1。按堅尼系數指標,數值愈大即表示貧富懸殊情況愈嚴重,數值在0.3以下表示整體家庭住戶收入平均;0.4表示收入差距偏大,接近貧富差距的「警戒線」;若數值超越0.6,即表示貧富懸殊嚴重至可能導致社會動盪。),系數由2006年的0.533上升至0.537,繼續蟬聯全球成熟資本主義經濟體系裡貧富懸殊最嚴重地區的冠軍寶座;亦是香港這40年來的最高數值,已一步步迫近0.6─即觸發社會動盪的臨界點。儘管我們那不懂面紅的政府拋出一大堆辯解,說甚麼經過福利、紓困、扶貧等派糖、派錢措施的因素調整後,堅尼系數「實際」只是0.475云云(就算真的「只是」0.475,已經夠丟架了吧),但明眼人都知道是連篇鬼話。作為一個經濟發達的國際都會,居然仍有大量市民要依靠政府的福利、紓困、扶貧措施,你好意思說出來?你還夠膽詭辯說貧富懸殊問題不嚴重?

看到這些數字,不禁問一句,一向以勤奮拚搏見稱的香港人真的值得換來這樣的回報與待遇嗎?其實就算不看這些統計數字,我們都可以看到自回歸以來,抗議、遊行、示威愈來愈多、手法愈來愈激烈;可以感受到社會怨氣愈來愈重、張力愈來愈繃緊。這些是單靠幾個激進的政客煽動就能達到的效果嗎?香港人有白癡至這種程度嗎?我已說過很多次,這樣繼續下去,距離香港爆大鑊(社會動盪)的時候已不遠了。

一個社會的組成,並非每個人都是領袖、都是將材;不可能每個人都是冒險家、創業家,但每個時空、每個領域裡的每個人都必定有他的角色和貢獻,湊合起來才會匯聚成果。如果有一個地方,人人都死蛇爛鱔、好食懶飛、不事生產,相信那個地方的成就叻極有限,更絕不可能會有像香港今天的經濟成就和國際地位。所以香港今天的輝煌成就絕對是來自全香港的共同努力,而不是單靠幾個家族和數十個財團的付出。可惜自回歸以來,管治香港的不是些無能力,便是無遠見、無承擔,甚或是昏庸貪腐的官員,加上不知是這些官員們精心策劃,還是「無心插柳」所制定的極度傾斜政策和資源分配,致使絕大部分一起為香港的成功付出過努力的人不單無法分享成果,甚至淪為被壓榨的一群,生活質素更每況愈下。

其實不見得人人都求大富大貴,有人會追求繽紛絢爛,亦有人只想平靜安穩;有人矢志賺最多的財富,有人選擇做喜歡做的事情。但如果我們的社會的體制完全無法體現平等的機會和價值,矛盾和衝突只會一天比一天激烈。這也說明了為何從前我們會仰慕事業成功的有錢人士,以他們為目標,認為自己也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但現在卻整個社會瀰漫著無希望和強烈仇富的情緒。

日本文學家村上春樹2009年在以色列接受頒發「耶路撒冷文學獎」時作過一篇題為「總是站在雞蛋那一邊」(Always on the side of the egg)的演講,探討了人與體制暴力間的衝突,實在發人深省。節錄了部分內容與大家分享:

「在一堵高大堅實的牆和與之對抗的雞蛋之間,我永遠都站在雞蛋的一方。是的,無論牆是多麽的正確,或雞蛋是多麽的錯,我都站在雞蛋的一方。有些人可能會去判斷誰是誰非,也許時間或歷史會來判斷,但作為一個作家,無論因何種原因而站在高牆的一側來創作,那麽作品的意義又何在呢?

……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像一隻雞蛋。每一個人都是存在於一個脆弱外殼中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靈魂。我如是,你們中的每一個人也如是。並且,我們每一個人在某種程度上也面臨著一堵高大堅實的牆。這堵牆有一個名字,就是『體制』。這個體制本來是要保護我們的,但是有時候它會呈現出它自己的一面,然後就開始殘殺我們,並使我們殘殺他人─冷酷、有效、有系統地互相殘殺……

……今天我僅希望向大家傳達一件事。我們都是人類,是超越國籍、種族和宗教的個體,我們都是脆弱的雞蛋,面對著叫『體制』的堅實高牆。從表面看來,我們根本就沒有戰勝的希望。這牆太高太堅實,並且太冷酷了。如果我們有一點戰勝它的希望,那就是來自於我們全心相信每個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來自於我們全心相信靈魂彼此融合所能產生的溫暖。

花一點時間來思考這問題,我們每一個人都擁有可觸及的、活生生的靈魂,而體制卻沒有。我們不能讓體制剝削我們,我們不能讓體制自行其道。因為不是體制創造了我們,而是我們建立了體制。」

如果付出過努力後,只想得到合理和有尊嚴的回報,和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這基本要求都無法達到、都會被高牆阻擋,那麼,即使已「成功」地攀上了高牆的那邊,我也會毫不考慮地躍下去,再做一隻和高牆對抗的傻蛋。